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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 張南山

溪頭灣蝦公壩，是湯溪水庫的咽喉。來自饒北的溪水，滿載著文明塔、尊君山、筆架峰的倩影，順流而下。流下來的還有《打破鼓》《新宮吳裝鬼》《仙師亭不足歌》等民間故事。更加有趣的是，如果冒雨去湯溪釣魚，更是一番意境。

這一天終于來了。九月二日午后，我和小潘從縣城冒雨來到蝦公壩。車停公路邊，向右走下“之”字形黃土路，水邊一塊空闊地，我就發(fā)現(xiàn)兩個侄子站在水邊釣魚，旁邊排開有十幾條精美魚竿。

寒暄后，小潘迫不及待，伸手拿起一根長竿，蹲在水邊，像模像樣地釣起魚來。我也拿起一根釣竿，重新鉤上飼料，使勁把荔枝大的誘餌朝前拋出二十多米，收緊魚線，然后把釣竿架在一支木丫上，便跟小潘說笑起來。此時雨已變小，我把雨具脫下來，墊在屁股下。小雨拍打在臉皮上，感覺很舒服；小雨撞在水面上，炸開一朵朵小花，令小魚醉倒。幾百米寬的水面，對岸有兩個較高的山頭，火燒不久，樹木還沒有再長出新葉，像一幅潑墨山水畫。

三點剛過，我無意間抬起頭回看，路口有情況：頭戴竹笠，身披棕蓑。仿佛冒出一個春秋時代的戰(zhàn)士，令我大吃一驚。他走近來，原來是一個老人。他左手抓著牛索，身后跟著一頭黃牛。身穿一條黑色寬大短褲，光背赤腳，皮膚古銅色，光亮；駝背，顯得更矮，若不細(xì)看他臉上深凹的眼睛，乍看一個標(biāo)本；藤蔓似的手腳，瘦骨嶙峋，走起路來卻有榜有眼，腳公腳仔像鋼釘有力。他把牛趕進左邊一片雜草地，然后笑瞇瞇朝我們走過來，左看看，右瞧瞧，欲言還住；他已經(jīng)沒有牙齒，嘴唇朝咽喉卷去；他把黑色棕蓑解下來，放在右邊草地上。原來，他左手還拿著一桿蠟黃的“車仔釣”。

這時候，小潘釣起一條紅鯉魚，開懷大笑。接著，我一竿釣起兩條鯪魚，都有七八兩重，孿生兄弟似的，銀光閃閃，活蹦亂跳。

老人慢悠悠地把一米多長釣竿放在地上，接著謙遜地問：“你！能不能給我一點餌料？賣也可以。”他從褲頭摸索出一張五元人民幣來。

我看他超可愛，給了他一斤多餌料，他眉開眼笑，確定我是真的不要他的錢，才把錢折好卷回褲頭。

我禮節(jié)性問：“老伯貴姓？”

老伯回答：“黃，大肚黃！”

他操弄起簡陋的竹魚竿，看他那熟練的動作，就知道他是一個釣魚老手?？蛇@樣的釣竿，也能釣到魚嗎？只見黃伯用力把漁線拋出十來米遠(yuǎn)，然后又對我笑了笑。雨點拍打著他堅韌的后背，水珠一下子就溜走了。

水位上漲，上游漂下來一些古典家具殘肢，黃伯撈一塊坐下。大侄子釣上一條十幾斤重的鯰魚……

細(xì)小的竿尖又在晃動，當(dāng)它劇烈彎下的時候，我就迅速把釣竿拉上來，又是一條鯉魚。爆炸鉤把魚緊緊鉗住。我抓魚的時候，忘了用毛巾，被鉤傷食指，我連忙用嘴吸吮一下，伸入水里洗一洗，再摘幾片臭草揉捻后按在傷口，十幾秒后，血止住了。

又一個小時過去了，我們收獲頗豐，然而，黃伯居然釣不到一個魚，我故意問：“黃伯釣幾年魚了？”

“七十年！什么魚都釣過。我這根釣竿已用了二十多年。”黃伯得意洋洋地回答，仿佛教授回答小學(xué)生課題。

突然，我的魚鉤鉤住了水里的草藤，拉不上來，按我的脾氣，就盡力拉，直到魚線拽斷。這時候，黃伯說“不能浪費，讓我來”，自告奮勇地下水去。他游水的姿勢叫做“浮水行”，如一塊木炭浮在水面。他右手拉著魚線往外踏浪而去，比魚還敏捷。不一會兒，順藤摸瓜，就把魚鉤拉上來，完好無損。

當(dāng)我的釣竿再次強烈地?fù)u晃時，一拉，肯定是鉤住了一條七八斤的鯉魚。經(jīng)過探索和總結(jié)，只要我手握魚竿，對于鉤到什么魚，多少斤兩，我已經(jīng)猜出十之八九。鯉魚左右為難，草魚橫沖直撞，鯰魚節(jié)節(jié)敗退，鱸魚沖天一躍，等等。我與魚周旋的時候，心花怒放，什么煩惱都拋在腦后。

黃伯站在一旁指指點點，傳授經(jīng)驗，吩咐我把線一收一放，欲擒故縱，他當(dāng)我是生手呢。幾個回合，鯉魚疲勞了，我把它拉近水邊，小潘拿長柄漁網(wǎng)撈了上來。這是一條紅色的大鯉魚，肥得彎腰駝背，躺在草地上正生氣呢。小潘興奮不已，手舞足蹈，不小心跌進水中，滿身濕淋淋。

用上我的飼料后，黃伯還是釣不到魚。至此，黃伯不得不佩服我的釣竿，也數(shù)落魚。

黃伯走開幾十米，去看了看他的黃牛。老實的黃牛在草地上吃草，甩動烏黑的尾巴。聽黃伯講，這頭黃牛每兩年就能給他創(chuàng)造一筆財富，也就是貢獻(xiàn)一頭小牛犢，因此，黃牛也是黃伯生命的一部分。

下午五點鐘，黃伯還釣不到魚，動一動魚竿讓他激動一下都沒有，他感到愕然，不服輸又換魚餌再拋下去……

送走小潘，回頭我又迫不及待跟黃伯聊起來。

下雨天，夜來得早，黃伯要回家了，我決定送他幾條魚，他謝絕，“你能給我魚料，我就高興。”

?我看著黃伯的背影，其實只看到竹笠和棕蓑，只見他朝黃牛走去，黃牛也是認(rèn)得他，抬頭朝他高喊一聲“媽”，然后彼此間慢慢靠近，慢慢靠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