忨、玩、翫
□ 盧放民
忨、玩、翫三字上古為疑紐十四部,潮語讀[俄汪2]和[俄央3],雙聲疊韻。依古音學(xué),該部的字是潮語[安]、[央]、[汪]三韻可以通轉(zhuǎn),這可從諧聲字的讀音變化看出來,像枧[哥安2]與見與寬、菅[哥安1]與管、袁與遠(yuǎn)、暖與援、端與篅[多央6]、誕與延、亶與擅、寒與騫、殘與淺、疝與仙等,其中菅字可以三讀。三字皆以元得聲,元字讀[俄汪5]又可讀[俄安5],所以三字聲轉(zhuǎn)入[央]韻,也順理成章,此非巧合,乃所在韻部使然。
忨、玩、翫是同源字,段玉裁云:“忨與玩、翫義皆略同?!蓖跄顚O云:“忨、翫、玩并通?!薄墩f文》:“玩,弄也;弄、玩也;忨、貪也?!薄稄V雅·釋詁》:“欲,貪也;嗜,貪也?!蓖媾?,必為自己所喜愛悅樂,己所喜愛悅樂,必貪求貪圖,欲得滿足,而欲壑難填,于是樂此不疲,或沉溺其中?!墩f文》:“翫,習(xí)厭也?!彼哉f忨、玩、翫三字略同并通。在這個意義上,典籍三字通用。潮語“[俄央3]”這個音節(jié),三字皆可用。從制字意義看,玩從玉,與物有關(guān);翫從習(xí),與行為有關(guān)?,F(xiàn)代漢語翫為玩所取代;忨也作為不常用漢字。鑒于玩字已義有偏專,翫字又筆畫繁多,這個音節(jié),以及由這個音節(jié)所表之義,宜由忨字專司,忨從心,與心理活動有關(guān),形、音、義俱得。
《書·旅獒》:“玩物喪志”。忨[俄央2]著某一事物,容易變得無意、無心思于其他事物。這是召公告誡周武王,不要接受西旅上貢的獒,怕他忨[俄央2]獒而荒廢朝政。潮語也有諸如此類的用法,如:“她忨[俄央2]博[波娃8],當(dāng)然無心理家。”“忨[俄央2]酒易誤事?!薄皬馵俄央2]色損身體。”蔡沈《書經(jīng)集注》:“玩物,役于耳目所好之事。”用現(xiàn)在的話是:對刺激感官的事物求之不止。
《左昭二十六年傳》:“玩求無度?!狈ⅲ骸巴?、貪也?!币簿褪钦f:自己所貪欲者索求無度。換成潮語叫忨[俄央2]到無個度數(shù)。
《國語·楚語》:“若夫白珩,先王之玩也,何寶之焉?”意為白珩只不過是先王所忨[俄央2]之物,有什么寶不寶呢?
《左僖五年傳》:“寇不可翫?!币鉃椴豢勺寱x國對借道寇虢國成功這件事感到有忨[俄央3],換言之即侵略人慣[哥威2]慣[哥威3]或慣[哥威2]習(xí)[思衣3]。(習(xí)字古音在七部,與十五部合韻入[衣]韻,讀為慣[哥威2]習(xí)[思衣3],此乃古語,李賢云:“忸忲猶慣習(xí)也,謂慣習(xí)前事而后復(fù)為之。” 潮人襲古,今叫習(xí)慣,潮音字典作慣勢或慣性,皆非。)對事物習(xí)慣也就是忨[俄央3],如:“晨運幾次后,覺得個人更有精神,就開始忨[俄央3]起來。”“他開始收禮時,內(nèi)心很不安,久而久之,也就忨[俄央2]受賄了?!薄八麖馵俄央2]耗[何歐5]夜,你莫[毛窩5]學(xué)?!?/p>
張衡《西京賦》:“攢珍寶之玩好?!惫胖^寶器為玩好,它不正是人之所忨[俄央3]所好[何歐3]嗎?以此讀之,就是:積聚珠玉寶石中,人所忨[俄央2]好[何歐3]之物。《谷梁僖二年傳》:“玩好在耳目之前。”也如是讀。
孫綽《遊天臺山賦》:“非夫遺世翫道?!薄稘h書·賈誼傳》:“翫細(xì)娛而不圖大患?!标憴C(jī)《豪士賦序》:“心翫居常之安,耳飽從諛之說”。成語玩歲愒日。這幾個書證是嗜好、貪圖的意思,潮語如:忨[俄央2]佛、忨[俄央2]聲色犬馬。
李善曰:“翫,猶悅也。”以下書證皆表示感到愉悅,或欣賞、賞識。陸機(jī)《嘆逝賦》:“步寒林以悽惻,翫春翹而有思?!弊笏肌秴嵌假x》:“翫其奇麗也?!敝x惠連《雪賦》:“若乃申娛翫之無已?!睆埲A《答何劭》:“流目翫倏魚?!薄讹猩⒓で儋x序》:“余少好音聲,長而翫之?!迸四帷顿涥憴C(jī)出為吳王郎中令》:“玩爾清藻”。古人這樣的表述,今潮語隨處可見,如:“忨[俄央2]春天時生機(jī)勃發(fā)?!薄皬馵俄央2]色彩會艷麗。”“交響樂變幻無窮,聽了過有忨[俄央2] ?!?“在通向紅旗拉甫的公路上,放目望去,兩旁山坡盡是從地洞出來的旱獺在曝[頗安8]日,一窬[多歐2]一窬[多歐3],有的四腳朝天,看著過有忨[俄央2] ?!币获綶多歐3],指一家大小。一窬一窬指以自家為單位,不相互混雜?!八鱗之窩2]細(xì)常綴[多鍋2]父母去劇團(tuán)看戲,食大就忨[俄央2]潮劇?!薄拔覐馵俄央2]伊力腳力手(手腳勤快)?!币部烧f成“我貪著伊力腳力手”,易字而義不變,因為忨與貪同義。母語為潮語者,用[俄央3]這個音節(jié)讀上舉書證,可以不查閱注釋,便能明白其意思,甚至于比不用這個音節(jié)讀,而去查閱注釋,還要來得更為細(xì)膩透徹。這是因為古人其實也是根據(jù)這個音節(jié)來記錄的,只不過由于語音的嬗變,令到音、義與字符脫節(jié),以古音征古義,也就其義自見了。后期出版的潮音字典將這個音節(jié)用“癮”字,癮的本義是內(nèi)病;癮疹則是皮膚病,它被用來表示積久成癖的嗜好,當(dāng)是后起之義。在這個意義上,它與忨可通,潮語說“煙忨[俄央3]、酒忨[俄央3]”,也說“煙癮[因2]、酒癮[因2]”,但由于它是后起義,加之不是常用字,所以詞性相對不活躍,潮語說“忨[俄央2]煙酒”,變作動詞,癮就不見這樣的用法。再者,癮的含義也不及忨字,試將上舉諸例中的忨,包括玩、翫,換為癮字,能講得通嗎?
俗語“忨[俄央2]過食炒面”,“忨[俄央2]過死痧”、“大塊忨[俄央3]”,毒品狀如面粉,潮人謂之白面,食炒面借指吸毒;死痧指刮痧使散發(fā),減輕內(nèi)部炎癥,死有“散”義,二者皆容易上癮。表示極度喜歡或嗜好,如:“入賭場,他大塊忨[俄央3]”,“異性按摩你免問,他忨[俄央2]過死痧”。
“個錢幾[哥威2]下[耶7]忨[俄央3]”,表示毫無興趣或不屑,如:“對方提出的條件過苛刻,聽了個錢幾[哥威2]下[耶7]忨[俄央3]。”“合[哥亞4]伊同臺演出?我個錢幾[哥威2]下[耶7]忨[俄央3]”。
“過(下[耶7]) 忨[俄央3]”,過把癮,如:“存有點酒,我勿食,你去過忨[俄央3]就是了?!?/p>
“過忨[俄央3]”、“上[思央6]忨[俄央3]”、“好[何窩4]忨[俄央3]”, ①特別喜好(人或事物),如:“我過忨[俄央3]這個味道?!雹谔貏e愛發(fā)生某種行為,如:“他好[何窩4]忨[俄央2]對人評頭品足?!薄八蟍思央6]忨[俄央2]散啡[頗威2]涎[娜鞍6],習(xí)慣過嫫[毛窩2]?!?/p>
“食塊忨[俄央3]”、“抯[之亞4]塊忨[俄央3]”、“靠塊忨[俄央3]”,不是謀定而后動,而是憑一時興起,輕率行事。如:“她欲學(xué)鋼琴是抯[之亞4]塊忨[俄央3],鋼琴買來無見伊彈著。”
“忨[俄央2]去死”、“忨[俄央2]到涎[娜鞍6]流”、“忨[俄央8]著哩”,表示輕視、不稀罕,不為所動。如:“這種物件我一大堆,忨[俄央2]去死!”“這點小禮品就欲想收買她,人忨[俄央8]著你哩?!?/p>
“忨[俄央2]頭”,喜好的程度,如:“本書我看有幾頁,全無忨[俄央2]頭,”“沖浪我就有忨[俄央2]頭?!?/p>
“無忨[俄央2]死”、“過無忨[俄央3]”,①無聊。如:“看這種電影無忨[俄央2]死?!雹诎贌o聊賴,如:“無事好來捏,過無忨[俄央3]。”
“忨[俄央2]忨[俄央3]”,受到誘惑而產(chǎn)生難以抑制的欲望,并躍躍欲試,如:“看人開網(wǎng)站賺大錢,他忨[俄央2]忨[俄央3]也想開一個?!薄八心阗I六合彩,你莫[毛窩2]忨[俄央2]忨[俄央3]就合[哥亞4]伊去買?!?/p>

來源|潮州日報
編輯|蔡楊
審核|龐磊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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