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?沈貴芳
記得從前在外婆家小住,老厝的舊式收音機經(jīng)常放著潮語歌。夏天我去天井的蓮缸里采完蓮花,總會拿一支當話筒,跟著方少珊哼幾句“彩云飛”。稚嫩的童音,在裊裊的檀香里,飄往云深不知處。
那是潮語歌的鼎盛年代。這獨具地方特色的文藝新品種,最大的特點就是用潮州話演唱,同時在旋律及編曲中加入流行音樂的元素,膾炙人口,紅極一時。
那時潮語歌的流傳達到怎樣的程度呢?大概是家喻戶曉,街頭巷尾爭相傳唱。有段時間,小孩子都熱衷于玩“陀螺”的游戲,最后輸了的人,大家就把他推出來,起哄道:“快點,唱一首宋亦樂的《苦戀》!”那個小伙伴只好苦著臉,難為情地扯著嗓子唱:“一片癡情是苦戀,十字路邊把你呼喊……”
小時候,我記得最深刻的,是《妹妹就像三月花》里那夸張的笑聲。有些聽眾嫌棄這首歌太過輕佻,可我卻偏偏喜歡這一首。那看似玩世不恭的調(diào)子背后,卻極其考驗演唱者的唱功。更重要的是,我在想,這世間的美好,有時又何嘗不是以荒誕的形式表現(xiàn)出來呢?
最念念不忘的,是黎田康子那首《那一夜的月亮》。前奏一響起,我似乎就能觸到一腔的悵惘。黎田康子的嗓音清亮如水,仿佛把離愁唱盡一生。也不知道作詞人葉子,填詞的時候是否一遍遍地念著柳永的《雨霖鈴》?!敖L搖曳柳多情啊,你揮淚說再見……”
我總固執(zhí)地認為,作詞人寫的江邊道別,是在韓江湘子橋邊。月光映襯下的韓江,靜謐而美麗。十八梭船安靜地浮在江面上,難以辨認其輪廓。月色空茫悠遠,柳枝依依,一對戀人相顧無言,淚眼蒙眬,只剩靜靜的流水聲。
受到潮語歌的熏陶,在我的記憶里,最有人間煙火氣的時候莫過于黃昏。母親坐在竹椅上鉤花,眼看天色向晚,停下手中的活兒,邊走到灶臺旁淘米,邊哼上幾句《遙思》。父親在書房揮毫,深深淺淺的墨痕和著潮語歌的旋律,在宣紙上蕩漾開去。而對于母親來說,她的記憶里則是中秋夜拜月娘,收音機里應景響起的《一壺好茶一壺月》。供桌上煙霧繚繞,月灑清輝,她斟上幾杯清茶,輕輕地跟著哼唱:“一壺好茶一壺月,只愿月圓勿再缺……”
長大了些,潮語歌似乎如歌詞所寫那樣“落寞惆悵”了,百花齊放的盛況早已成了過去。也不是沒聽過新歌,可是,總感覺如今的潮語歌少了一種味道,也許是一味追求多元化,缺失了古詩古韻的美感。
是夜,漫步于韓江邊,耳畔傳來那首經(jīng)典的《韓江花月夜》。忽有故人心上過,那些時光里的潮語歌,那些熟悉的旋律和歌詞,又平平仄仄地落在我的心上?;厥咨胶?,我才驚覺,它們早已落在更遠的地方,比如鄉(xiāng)土的血脈文化里。
編輯 | 翁純
審核 | 詹樹鴻